王冬龄的艺术,承载的是一种具有奇妙力量、并且试图对世界做出改变的个人表达。六十多年来,他每天都把自己的思想、毛笔和精神统一起来进行练习。
两千多年来,书法被认为是构成中国文人基本修养的"四艺"之一,头脑必须淫浸在传统中学习,而身体应该在书写的运动中训练,以正确地在纸面上呈现艺术家内心的愿景和感觉。每当墨水接触到纸张时,两者都无法回到它们的原始状态--它们已经被转化和统一。墨水并不停留在表面,而是在它们连接的瞬间进入页面的纤维中,就像通过语言或文字形成并释放到世界上的想法一样,墨水也会在第一次接触时渗透并永远改变其世界。
王冬龄常驻杭州,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现代书法研究中心的创始主任。他受过古典训练,1966年开始在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学习,他的学习因文革而中断。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他的艺术探索收到影响,书写"大字报"变成了日常。这在当时是一种常见的视觉传播形式,就是在大纸上书写口号,在公共场所展示。写大字报的经历与他对书法的兴趣形成了偶然的呼应,他于1967年开始向林散之大师求教。
1970年代末开始,中国经历了巨大的社会和政治变革,这为年轻艺术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机会。艺术学院重新开放,独立的艺术团体和展览开始蓬勃发展,在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下,国际交流的机会增加。这也带热了对艺术中的个人主义和实验的关注。全国各地的年轻艺术家试图打破前几十年在中国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风格,并通过探索新观念、形式和媒体来推动艺术的极限。在此期间,王冬龄进入杭州的浙江美术学院书法篆刻研究生专业学习。毕业后,他的作品很快在全国范围内获得好评,1987年在北京的中国美术馆和中国美术学院举办了个展。同年,他创作了第一件实验性的大型草书作品,将创新的尺度和表演元素融入到他的书法中--现在他仍在继续探索。在这些展览之后不久,像他那一代的许多人一样,王冬龄第一次出国旅行。他在1989年访问了明尼苏达州,并在随后的几年里走访了美国、欧洲、日本和加拿大。在这些年里,他的书法被欧洲和美国最负盛名的机构收藏,包括大英博物馆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王冬龄被公认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在世书法家之一,他的篆书作品和大型草书作品尤其令人称道。这些作品通常被称为"榜书"或"巨幅书法",它们将尺寸作为一种形式元素,使观众沉浸在书写的能量中。艺术家认为,他对规模实验的某些灵感来自于他的海外旅行--特别是在博物馆里观看西方当代艺术的新奇体验。与观众的互动的关注中生发出的灵感,使他在书法中对空间和尺度的开创性使用已经成为艺术家实践中的主要特征和手段,这使他的艺术尤其符合当代观众口味。在二十一世纪的全球化语境中,其特点是壮观的审美冲击和引人入胜的交流形式,在围绕和改变着我们的日常环境中,这种与大体量作品的接触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艺术策略,其目的是消解艺术与日常之间的障碍。
"我自己(对书法现代化)的答案是让观众进入作品,让他们全心全意地感受作品,但也明确地知道它们是由书法家创造的。...我需要开辟自己的道路。这就是我对自己问题的回应:如何为今天的空间创作。"
王冬龄的大型书法作品通常是特定场地的,空间成为观众体验它们的框架,它巧妙地将参观者引入一个沉思的空间,同时传递出创作行为的强烈物理性。
近年来,王冬龄继续进行书法探索,并对这种艺术作出了罕见的贡献:创造出了一种新的书体。"乱书"与传统水墨中的文人价值观相呼应,但又将书法从根本上推到了历史的束缚之外,是一种更重视书写动作的姿态和感性的字体。乱书通常被翻译为"混乱的文字"或"纠缠的文字",其特点是更自由的表达,并能产生打破某些基本形式原则的文本--例如字符和网格所构建的传统"章法"概念。他是一种基于传统书法规则上的越轨行为,但其目的是为了更充分地体现其纯粹的本质。对那些不太熟悉这种风格的人来说,"乱书"的概念可能意味着作品完全是在自发的行动或表演中创作的。然而,这个过程也许更应该被理解为一种无拘无束的表达,一种行动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艺术家体现了原创的精神--穿越时间或空间--在最初创作的那一刻重拾他们的本质,把这个瞬间归还到艺术家自己。这种风格的超越性、抽象性、动态性、曲线和线条是通过纯粹的流动而转变的思想。艺术家用"乱书"文字创作的巨幅作品也许是他思想发展最为深远的作品,因为,创作的过程、规模和理念都位于传统书法和当代观念艺术实践的前沿。
"乱书"的字源(etymology)既指向对某一特定功能实体的安排和管理,也是引入无序、打破规则和限制。etymology这个英文词暗示写作在某种程度上是杂乱无章的;在白话的用法中,这个词经常指打破规则,或被扔进无序或混乱中--事实上,它是一种精心编排的混乱。从根源上说,"乱"的可以追述到古代青铜壶器的维护和排序。乌黑的笔触、点和线动态地引领我们的目光穿过宣纸的表面。王冬龄的动作被捕其中,但从来不是静止的;他们的活力已经渗透到纸的表面,与之融合,并改变了它。作品的主题成为动态的姿态和构图,文字成为画布上的审美形式,鼓励观众对作品进行更多的解释和感性知觉的参与。在某些方面,"乱书"代表了王冬龄将书法现代化,使之成为超越语言学和目的论限制的普遍艺术的持久追求的高峰。在这种风格下书写的字符通常难以辨认,但不是自我创造的。它们是大师一生密集练习、重复和实验的结果。通过这些练习,大师可以将形式从语言中解放出来,允许其发生变化。
策划这次展览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将王冬龄的精神和表达进行具体化呈现。这个展览并不是要对他跨越了60年、涵盖了所有经典及创新书法形式的艺术生涯进行深入、全面的回顾。我们的目的是呈现王冬龄艺术精神的核心。这个为唐宁学院香美术馆场地空间特别设计的展览,以道家大师老子和剑桥大学理论物理学家和宇宙学家斯蒂芬·霍金的著作节选为灵感,是一次有远见的思想交流。通过将这些文字并列在美术馆内,《仰望星空》暗指一种共同的开创性能量,以及不同的知识传统和实践之间的和谐交往,这都是贯穿艺术家职业生涯的灵感源泉。霍金和老子的话语在空间中相互对峙,仿佛在直接对话。这种布置仿佛是在发出一种邀请,让观众体会到西方和东方的理论和传统在王冬龄作品的呈现中是如何共同存在;同时,这也是一种刻意的姿态,旨在解开对中国当代艺术的解读中长期存在的东方/西方二元对立。在这种对话中,重新发现霍金和老子,既体现了王冬龄艺术的普遍审美经验,同时也使人们注意到这些先锋人物的作品的象征意义。在王冬龄的"乱书"里,这些文本的呈现方式变得抽象、难以阅读,从而超越了它们的原始含义。然而,在这些书法线条中体现的是对文字、宇宙、以及变革力量的深刻认识。这些艺术作品代表了跨越时代的先锋知识探索和思想的持久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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