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7日晚,王冬龄应邀在纽约布鲁克林美术馆,以其独创的“乱书”进行了一场现场书法表演。此次活动是“Target首周六——世界文化在布鲁克林”(Target First Saturdays—Connecting Cultures: A World in Brooklyn)活动的一部分。布鲁克林美术馆向来以推广实验性当代艺术闻名,并以其多元的文化包容性为各种文化背景的观众带来艺术性与趣味性兼备的展览内容,向普通民众展示艺术的真谛。这种为艺术的传播而不断推陈出新的宗旨似乎与王冬龄的艺术信念不谋而合。
在美术馆大展厅中央的聚光灯下,王冬龄在约20平米的巨大宣纸上用细长笔杆的毛笔进行书写。他反复写到极干的程度,使得散开的笔锋在纸面留下干淡而飘逸的痕迹。“乱书”中,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相互交错,打破了延续千年的传统书法戒律。在文字的可识性几乎隐退的同时,呈现出一种无序而充满活力的浑然之境,使得书法的精神性和线性之美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现。他书写的是大乘佛教经典《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篇经文言简义丰,精要阐释了大乘佛教的核心教义。其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一句话在大乘佛教语境中广为流传。“空”与“色”的交涉通融,似乎与几乎不可识读的“乱书”有着微妙的共鸣。
表演结束以后,美术馆用围栏保护书法作品。场地响起了强劲明快的鼓乐,展开了一场结合非洲音乐和瑜伽的(Afro Flow Yoga)集体舞蹈活动。
这恰恰提醒了我们,王冬龄此次“乱书”表演本身也是多文化的产物,书写内容《心经》体现了佛教对中国文化的深远影响。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王冬龄就已经从教外国留学生书法的经历中开始调整思维角度,在意识到中国书法传统博大精深的同时,以“局外人”的眼光看中国书法,意识到它的普适性和世界性。他曾举例说在马索维尔的作品《西班牙共和国的哀歌》中联想到颜真卿的“州”字,而二战后西方的抽象表现主义更直接地接受了东方水墨传统的影响。
1985年前后,以文革中的知青生活为题材的“伤痕文学”,及针对历史、人性和人道主义反思的思潮基本结束。一种新的人本主义、思想解放的诉求,在西方的现代哲学和先锋派艺术的影响下,突然以“85新潮美术运动”为契机在一夜间苏醒。新的艺术观念和艺术形式拓展了新的格局。艺术家们试图重新审视个人的处境和其所在的世界,同时以全新的目光反思传统艺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具有深厚传统书法功底和洞见力的王冬龄在1989年应美国明尼苏达大学之邀赴美国讲授中国书法。在美国,他吃汉堡包,开汽车,听爵士音乐,看抽象绘画,在与新的文化氛围的碰撞中振奋不已,洋溢着新的表现欲望。
在明尼苏达大学的教学针对的是艺术系具备油画、雕刻、版画专业知识的学生。他们基本不认识汉字,却可以从中国的书法中吸收艺术养分,丰富他们的艺术创作。在教学的过程中,王冬龄逐渐领悟到书法细腻和富于变化的节奏与律动、神奇的空间构成和转换所带来的独特表现性,可以跨越文字语义的障碍,让外国学生为之震撼和感动。
王冬龄之后的艺术探索展开了明确而广阔的道路。一方面,王冬龄认为中国书法线条寄托着书法文化的精神内核,它在形式上灵动多变,又承载着作者的情绪、情感和精神。另一方面,书法的线条可以跨越文字语义的障碍,是中国书法对世界艺术的贡献。因此,对中国书法线条的不断研习、探索与革新,既能无限挖掘书法传统之精髓,又能与世界对话,让中国传统的精华在世界艺术的交流中发声。从1989年到2015年,王冬龄先后15次回到美国举办个展,不断将书法探索道路上的崭新成果带给美国的观众。在此期间,王冬龄不断突破自我,探索新的书写形式,因为他认为,“形式和内容息息相关,每一种新的形式往往潜藏着新的内涵”。
巨幅草书的书写心境被王冬龄描述为“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王冬龄的巨幅狂草一气呵成,在现代的建筑空间内形成一种特殊的书写气场,精神、时间、空间皆在纸面上流动,将书写的气韵发挥到极致。“乱书”书体是巨幅狂草的延伸,在淋漓尽致地体现了狂草精神的同时,使书写者的个性得到最大程度地释放和张扬。“乱书”的“乱”正是象征了对书法严整规章的破除和解放。“乱书”可看为狂草精神最纯粹的表达,同时也反映了王冬龄在美国多年的生活和创作经验,尤其是他对“纽约画派”抽象表现主义的领悟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