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龄的“乱书”和黄宾虹

陈思渊

最近,已经七十岁的王冬龄在杭州三尚当代艺术馆举办的个展中,推出了他的最新作品"乱书"系列。所谓"乱书",是指压缩字间和行间的距离,使字字间相互挤压、交错,整体上形成混沌的一片的书迹。由于这一书写方式看起来缭乱、不易辨认,故称为"乱书"。

 

Wang Dongling Huajianci: Ganjunxin, 254×372 cm, 2015.
王冬龄《花间词·感君心》 254×372 cm 2015年
 

王冬龄的"乱书"并不是乱写的,有着数十载书龄的王冬龄,精于巨幅草书创作,并坚持每日临帖,他对线条的控制、单字的间架结构,以及字字间的连接方式都了然于心。即使在"乱书"的过程中,他也紧守着传统的"法度",每个单字的间架结构都有本有据,每一行的行气也都很连贯。然而与传统不同的是,在具体的排列组合中,他突破了古人为了"可识读"而设置的禁区。 

 

王冬龄自己这样说:"这里面有个很重要的传统书法知识,就是不允许字和字之间交错,行和行之间更不可能,历史上只有徐渭有些作品希望打破行距,但他没有(字字)打架,还有郑板桥,他是乱石铺街,就是这个字小一点,那个字大一点,但我彻底颠覆了古人最不可改变的东西。"

 

Analysis of the columns in Huajianci: Ganjunxin.
王冬龄《花间词·感君心》“行气”分析图
Analysis ofthe distances between characters and columns in Huajianci: Ganjunxin.
王冬龄《花间词·感君心》字距、行距分析图

作品中的字间和行间距离被等量压缩,字字间相互交错。

 

释文:

似帶

如絲柳。團酥

握雪花。簾捲

玉勾斜。九衢

塵欲(暮)。逐香車。

 

臉上金霞細。眉間翠鈿深。欹(枕)覆鴛

衾。隔簾鶯百

轉。感君心。

花間詩。溫庭筠。悟齋。

 

Inscription on Xu Wei’s (1521-1593) ink painting Grapes, part of the collection of the Palace Museum.
[明]徐渭《墨葡萄图》题诗 故宫博物院藏

在徐渭书法中,某些部分的字内空间和字外空间相差无几(如红色标记部分),显示出要打破行距的倾向,但字字间并没有"打架"。

 
Detail from Zheng Banqiao’s (1693-1765) running-script calligraphy Miscellaneous Records of Yangzhou, part of the collection of the Shanghai Museum.
[清]郑板桥《行书扬州杂记卷》(局部)上海博物馆藏

郑板桥的字如乱石铺街,字大小相差悬殊(如红色标记部分)。

 

古人写字,再抒情豪迈,最终要让人读,有一个"记录"的功能在,所以不可能出现完全意义上的字字行行交错。然而在王冬龄的"乱书"作品中,内容已经不重要了,艺术家所呈现的是作为一个整体的视觉效果,如同一幅抽象绘画作品,隐去"含义",突出"语言"("语言"指表现手法),并让"语言"本身来表达情绪。

 

王冬龄在"乱书"过程中,将书写者的状态放在首位,他强化了每笔、每字、每行的势态,夸张字间的大小和干湿浓淡变化,并一反"识读"的需要,故意将字字行行套嵌在一起,形成一种虬曲盘结、苍茫混沌的效果,这确实是古代书家不曾有过的,让人不禁想到黄宾虹(1865-1955)的画。黄宾虹的画从乱中求趣,层层叠叠,相破相立,近视如若无物,远观则"浑厚华滋"。黄宾虹笔下的物象从局部看都"歪歪扭扭",但整体上却相互平衡、恰到好处。他特别善于使用"破墨"和"积墨"的方法,也就是让浓淡干湿、长短正侧,性状各不相同的笔墨相互叠加,形成既深厚又通透的效果。反观王冬龄的"乱书",其间架结构左右掩映、大开大合,与黄宾虹乱中求趣的旨趣无二;而其压缩字距、行距使笔画间相互交错的用意,则与黄宾虹的"破墨"、"积墨"法异曲同工。王冬龄曾授业于近代草圣林散之(1898-1989)门下,而林散之又是黄宾虹的弟子。可见书、画虽分科,而其精神传承则一以贯之。

 

Detail from Huang Binhong’s (1865-1955) Landscape in the Style of Fan Kuan, part of the Tsao Family collection.
[近代]黄宾虹《拟范华原笔意山水》 曹氏默斋藏

 黄宾虹不拘于物象的表面形态,注重笔笔、物物之间的相互联系,因势成形,如书法之有"行气"。

 

 

Detail from Huang Binhong’s painting Landscape in the Style of Fan Kuan (left)
Detail from Wang Dongling’s calligraphy Huajianci: Ganjunxin (right).
黄宾虹《拟范华原笔意山水》局部(左);王冬龄《花间词·感君心》局部(右)

王冬龄"乱书"中,字字间相互交错所形成的效果与黄宾虹的"破墨""积墨"法异曲同工。

 

远看王冬龄的"乱书"作品,有一种特别强悍的气势扑面而来,无论是否了解内容或者懂得书法,都能直观的感受到这股气势。"乱书"创作,让王冬龄的书法与抽象绘画同归一旨。王冬龄说"'乱书'是我艺术创作中一个新的突破。它是上苍的眷顾,使我走到自然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