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致阳《恋人絮语》

从1998年创作《恋人絮语》系列开始，黄致阳便从爱的角度来探析人际间的关系。在其早期的系列作品中，黄致阳将他在纽约和香港遇见的恋人表现为两个站立的裸体形象，他们彼此间互通情意（图一）。主人公通常为一对男女，有时也有两女或两男的组合。主人公之间一般是恋人关系，但也有友情或亲情关系，这可以从他们的姿态动作中觉察。《恋人絮语》系列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剪影化的，但通过仔细观察，我们能发现剪影其实由一些基本图案组成，进而发现描绘这一图案的艺术语言（图二）。犹如古代山水画家用皴法来表现山石，黄致阳用他既有凝聚性（阴性）又有扩展性（阳性）的笔墨语言，描绘了剪影化的平面人物。

在近期《北京恋人絮语》作品中，黄致阳转变了他的艺术语言，以传达更广泛的、儒家式的爱。

在儒家思想中，"仁"或"仁爱"构成了人或人性的概念。"仁"字由"人"和"二”两部分构成，表示两个人之间的感觉和行为。孔子（公元前551－479）认为，"仁"意指将心比心、同情，更简单地说就是，爱他人。为了表达"仁"的概念，黄致阳通常选择描绘两个心灵相犀的人物形象。不过在《北京恋人絮语》作品中，黄致阳也画单人肖像。这幅作品中描绘了一位年老的妇女，她没有爱人、家人或朋友，任何驻足的观众都会为其孤寂所触动（图三）。黄致阳通过这样的作品，挖掘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的关爱他人的能力，即孟子（公元前372－289） 所谓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也就是"仁"。

除了"仁"之外，孔子还描述了另外两种美德，即"义"和"公正"，这两种美德是人类社会和文明的基础。"义"和"公正"既是一种感觉，也是个人和整个社会对真理、公平和正义的追求。当我们能体恤别人，就能领会到正义和公平的涵义，也开始学会关心他人，而不紧紧是关心自己。如果我们能以一颗平等心来对待他人，这就是"义"，它是集体和社会活动的道德基础。黄致阳在作品《第一次合影的爱人》中描绘了一对来自偏远乡村的恩爱老夫妻（图四）。以此表明无论种族、宗教、财富状况或社会地位，爱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平等去爱的尊严即是"义"。

"礼"或"规矩"是个人活动的行为准则。在英文中，这个词有"典礼"、"礼仪"、"仪式""礼数"或"礼貌"数种含义。如果对"规矩"的遵守不是出之于内心，"规矩"将没有任何意义。换句话说，只有内心情感与社会规范相契合，情感才能在个体与群体间融通。当黄致阳表现老年主题时，他没有画成裸体立像，而画成正式的、着装的坐像，这符合当今中国社会表达身份的惯例（图五）。在人类情感和社会行为中，这种正式而有表现性的方式就是"礼"。

在宋代（960－1297）理学中，道德情感与我们生活的自然密不可分，它是自然的扩展。类似原子结合成分子，代谢化学将分子组成自成一体的细胞网络，基因指导细胞形成有机系统和有机体，进化促使有机生命在更大的生态系统中形成物种，人类的演化也遵循一个连续的、既有序又复杂的过程：能量转化为物质，物质构成生命，生命带来意识，意识产生人性，而在更高级阶段中，人伦关系形成家庭、团体、社会，乃至文明。

现代科学（如能量物理学、恒星和行星天体物理学、地质学、非线性动力学、混沌与复杂性理论、生物前进化论、代谢化学、微生物学、进化生物学、深层生态学、神经学和现象学）可以通过新兴的理论如"涌现原理"对生命演化作出相似的解释。根据"涌现原理"，"理"从物质和能量的非线性系统中自然而随机生成。然而，宋代道学的特殊之处在于，它不仅剖析了自然之"理"的结构，还告诉我们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运用"理"，尤其在处理个人与社会、自然关系的时候。

朱熹（1130－1200）的"理学"和王阳明（1472－1529）的"心学"是新儒家修身的两种方法。不过还有一种修身方法，即"六艺"。它早于"理学"和"心学"，一直可以追溯到孔子时代之前。它是当时主要的修身方式，追求内心的"理"与自然在美学上的结合。

总之，黄致阳的展览"工·课"旨在表明：艺术乃一种修身养性的方式。通过艺术，世界之"理"与内在的"理"可以同时显现。而通过对"理"的领悟，内心可与世界相互影响。对于儒家学者，这种修身的方式是治国、平天下的唯一途径。行动与改变的精神动力并不来源于信息、分析和逻辑，而是来自直接经验、训练和实践，而这本身就是一门艺术。